很多人以为海钓开船，就是把油门一推，方向盘一打，GPS上哪个点红彤彤的就往哪儿扎。你要是这么想，那哥们儿，你钓的不是鱼，是寂寞。对我来说，那条船，根本不是交通工具，它就是我手里最长、最贵、也最牛逼的那根竿子。你手里的竿子能把饵送到鱼嘴边，而我的船，是把你们这一船人的所有竿子，都送到鱼窝的头顶上。这活儿，是门艺术，关乎风、浪、流，也关乎人心。

这玩意儿，真不是把船开到点上就完事儿的。大海不是你家楼下的池塘，它是活的，每一秒都在变。你得先读懂它。出港前我花在看潮汐、看海流图、看气象云图上的时间，比在船上擦轮子、绑线组的时间只多不少。读懂潮水是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涨潮打什么点，退潮守哪道沟，平水期那半个钟头的黄金窗口期又该去偷袭哪个暗礁，这心里得有本账。到了钓点，关掉引擎，你先别急着让大伙儿下竿，你自个儿先感受。闭上眼，感受船是怎么漂的。是风把它推着走，还是下面的流把它拽着走？风向和流向是拧着劲儿的，还是同向的？这决定了你今天一整天的操船策略。

我最痴迷的，就是放流钓（Drifting）。这简直就是船长的芭蕾。比如我们去搞深场的红甘或者章红，那些家伙喜欢待在某个海山的迎流面。我的任务，就是计算好风和流的合力，提前开到海山的上风上流处，然后熄火，让整条船像一片无声的树叶，以最自然的速度，带着我们满船的铁板，缓缓地、精准地从那帮嗷嗷待哺的掠食者头顶飘过。这个起始点的选择，偏离五十米，可能你整船人抽一天铁板，胳膊都快断了，也换不来一个咬口。而我，要做的就是把船送到那个“黄金起始点”。

这时候，我的眼睛几乎是黏在探鱼器屏幕上的。那块小小的屏幕，就是我的水晶球。我看的不是有没有鱼的图标，那玩意儿是给新手看的。我看的是海底的地形变化，是那条微微隆起的沙脊，是突然断层下去的悬崖。当屏幕上出现结构，然后代表饵鱼群的、像一团雾气似的信号开始密集，紧接着，几道粗壮的、香蕉一样的“鱼弧”从深处冲上来……我的心跳就会跟着加速。我会通过手咪低吼一声：“准备！到底了！就在下面！”那一刻，整条船的肾上腺素都会被点燃。船漂到哪儿，铁板就落到哪儿，我们就像空投伞兵，精准打击。如果风太大，流太快，船走得像脱缰的野狗，怎么办？一只专业的海锚就是我的减速伞，把它从船头扔下去，它能拽住水，让船漂得又稳又慢，给水下的铁板更多表演的时间。

讲个真事儿。有一回在南海，流大得跟河似的，风也顶着吹。我们想攻一个水下沉船的点，那里的石斑又多又傻。好几条船都在附近，锚下了又起，起了又下，怎么都挂不住，船不是被风吹跑就是被流带偏，离标点越来越远。我没下锚。我把船顶着风和流，用主机挂着倒档，油门控制在一千转左右，就这么悬停在沉船的正上方。船头对着浪，左右轻打方向盘修正。这叫“倒车钓”，是我的一个秘诀。船尾的兄弟们用重磅碳线配上活虾，垂直放下去，几乎竿竿见底就点头。旁边的船看得目瞪口呆，以为我们船底下装了推进器。其实我就是用引擎的推力，跟大海的力量玩一个动态平衡。那天下午，就我们一条船上了鱼，拉起来的东星斑红得像一团火。那一刻的成就感，比我自己钓到鱼还爽一百倍。

当然，下锚钓也有它的学问，那是另一种精细活。

下锚钓的精髓在于“一次到位”。比如水深50米，你想让船停在一个直径20米的暗礁顶部。你不能直接开到暗礁上再扔锚。你要考虑风、流，计算出船会以哪个点为圆心，荡一个多大的秋千。然后，你要开到暗礁的上风上流处，把锚扔下去。锚绳长度通常是水深的3到5倍，也就是150米到250米。当锚抓住海底，船被这150多米的绳子扯着，慢慢向后荡，最后正好停在你想要的位置上。这个过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见过太多新手船长，为了一个点，反复起锚下锚，折腾一个多小时，黄花菜都凉了，鱼早就被引擎的噪音吓跑了。

我开船的时候，很少听音乐。我听的是大海的声音，是引擎的呼吸。我用脚底感受船身的震动，用皮肤感受风的湿度和方向。船对于我，就像骑兵的战马，我们心意相通。我知道它在浪尖上会怎么侧倾，我知道满舵时它的回转半径有多大。这种“船感”，是再牛逼的导航设备也给不了你的。

当某个钓友的Shimano Ocea Jigger 2001NRHG轮子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Jigging Master Power Spell 53B竿子弯成一个夸张的C形，我知道，我的工作做对了。我不会立刻凑上去看热闹，而是会默默观察船的动态，确保船身不会因为搏鱼者的移动而发生危险的侧倾，同时准备好在鱼绕船时，用发动机配合一下，给钓手创造一个更好的搏鱼角度。船上每一个人的安全，每一次的渔获，都压在我的方向盘上。

所以，别再问我怎么开船了。开船不是用手，是用脑子，更是用心。当你能感觉到船的每一次晃动都像自己的心跳，当海图上的等深线在你脑子里变成了立体的山川沟壑，当鱼线传来的每一次轻微触动你都能分辨出是小鱼骚扰还是大物试探时，你就懂了。开船，就是把自己的灵魂，融入这片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