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船老大那台老旧的柴油机“突突突”地吼起来，整个船身都跟着微微发颤。我缩在船头的角落，裹紧了冲锋衣，海风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咸腥味儿，混着淡淡的柴油味，猛地灌进领口，激得人一哆嗦。但说实话，我就是好这口，这味道比什么咖啡都提神，它告诉你，你已经离开了陆地，接下来的一切，都得按大海的规矩来。

很多人问我，船钓到底有啥魔力，非得花钱遭这份罪。岸钓不也挺好？岸钓当然好，但那是另一种玩法，是跟礁石和浪花的缠绵。船钓，说白了，是主动出击。我们不是在岸边等鱼靠过来，而是开着船，去它们的“家门口”，去那些海图上标记着“水下有结构”的神秘标点，直接跟那些真正的大家伙打个照面。

今天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礁盘区的石斑和流大一点地方可能遇到的海鲈。所以我的主战装备是一根“深蓝征服者SJB-632”慢摇铁板竿。别看它竿梢软得跟面条似的，敏感到能清晰传递出100克铁板Jig在七八十米水下每一次跳动的姿态，甚至能感觉到小杂鱼啄了一下你的前导线。但只要一中鱼，它的腰身立马就能挺起来，那股子韧劲，就是你跟水下那头猛兽搏鱼的底气。轮子我用的是一颗小钢炮级别的鼓轮，装满了300米的3号PE线，前头再接上一段10号的碳素前导线，这套组合，对付三十斤以内的家伙，心里就有谱了。

船老大把船停在一个他压箱底的钓点，关掉引擎，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啦……哗啦……”的海浪声。他指着探鱼器屏幕上那片凹凸不平的红色区域，冲我比了个大拇指。我懂，下面就是战场。

我打开线杯，拇指轻轻搭在PE线上，让那枚我最信赖的、骚粉色的120克长条形铁板垂直落下。你能感觉到它在飞速下坠，线杯“唰唰”地出线。这时候你的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因为很多狡猾的鱼，比如马鲛，会在半水就发动截杀。但今天我的目标在底层，所以必须让它触底。当线杯的出线速度骤然一停，竿尖微微回弹，就是到底了。

接下来的动作，就是所谓的“抽铁板”。它不是蛮力，而是一种节奏，一种韵律。右手摇轮半圈或一圈，同时左手持竿，用手腕的力量轻轻往上一“逗”，让铁板在水下做出一个向上窜逃、然后飘然下落的动作。就是这个下落的过程，最要命。绝大多数的攻击都发生在这个瞬间，鱼会以为这是一条受伤垂死的小鱼，是送到嘴边的美餐。

我就这样，一上一下，匀速地、有节奏地逗弄着。一遍，两遍……在搜索了几个水层之后，我决定再次让它落回底部。就在铁板刚刚触底，我准备提竿的那个刹那，手腕突然传来一个清晰无比的“嗑”！紧接着，竿尖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瞬间拉成一个夸张的满月！来了！

我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扬竿！不是向上猛挑，而是身体后仰，将竿身侧向压低，把那股瞬间的爆发力通过竿子的腰身和我的身体化解掉。轮子的泄力装置开始“吱吱”地尖叫，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这就是大海的回应，原始、粗暴、不讲道理。线，在疯狂地往外冲！

“是石斑！在打桩！”我冲船老大喊道。石斑这种鱼，中钩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猛地往它藏身的礁石缝里钻，一旦让它得逞，前导线被礁石一磨，基本就宣告结束了。这时候，你不能一味地死顶，也不能放任它出线。搏鱼的精髓就在于控制。我顶住竿子，用大拇指死死按住线杯，不让它再出线一寸，同时身体绷成一张弓，跟它硬扛。这是最关键的几秒钟，就看谁先泄气。竿子弯曲到了极限，我甚至能听到碳布在呻吟。

一秒，两秒……那股下拽的蛮力似乎弱了一点。机会！我趁势疯狂地收回几圈线，把它从危险的礁石区往上拉。它不服，再次发力，我又顶住。如此反复几个回合，就像拔河，我能感觉到它的力气在一点点被消耗。当它终于被我拉离了底层结构，剩下的就是耐心的较量了。我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它冲，我让一点；它停，我收线。整个过程，你的肾上腺素都在飙升，手臂酸得发抖，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十几分钟后，一团巨大的黑影终于在船边泛起。船老大眼疾手快，抄网稳稳地一捞，一条接近二十斤的大石斑被请上了甲板。它躺在那儿，大嘴张着，浑身布满青褐色的迷彩斑纹，像一块刚从海底捞起的、活着的礁石。我瘫坐在船边，点上一根烟，手还在微微发抖。这种征服的快感，混杂着对生命的敬畏，是任何其他娱乐都无法给予的。

当然，船钓也不全是这种硬桥硬马的玩法。有时候潮水不对，鱼口稀疏，我也会换上一套更轻盈的装备，玩玩铅头钩软虫。

用铅头钩软虫钓鱼，更像是一场心理战。你需要把线放得很松，让软虫在水流的带动下，在礁石边上“爬行”、”跳跃”，模仿一只笨拙的小虾或者小螃蟹。鱼口通常很轻，可能只是竿尖一个极其微小的“点”，甚至只是线突然一松。这时候你不能急着扬竿，得给它一个入口的时间，心里默数一、二，然后才是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刺鱼动作。那种从无到有、从静到动的瞬间爆发，是另一种让人上瘾的毒药。

归根结底，海钓船怎么钓？装备、技巧固然重要，但它们都只是工具。我个人极力推荐的秘诀，其实只有一个词：读懂潮水。潮水是海的呼吸，是鱼的饭点。什么时候是涨停口，什么时候是退二流，哪个湾子在退潮时会形成一个理想的“流水槽”，这些信息比你竿子上挂着什么牌子的拟饵重要一百倍。去学着看潮汐表，去感受船身被水流推动的方向和速度，去观察水色是浑是清。当你开始用脑子而不是只用蛮力钓鱼时，你才算真正推开了这扇门。

船开始返航，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碎金。我回头望去，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蔚蓝，那片我们刚刚打扰过，又迅速恢复平静的猎场。渔获是带回来了，但真正留下的，是那股咸腥的海风，是泄力刺耳的尖叫，是那条大石斑出水瞬间的震撼，还有此刻，手臂上依旧残留的酸痛。这些，才是支撑着我们下一次再次出海的，真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