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海，那股子咸腥味儿钻进鼻腔，人就活过来了。岸上那点烦心事，全被发动机的轰鸣声甩在了身后。很多人觉得海钓门槛高，其实不然，但船钓跟岸钓，那真是两码事，是两个世界。岸上你是在跟大海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上了船，你才算是真正走进了它的客厅，准备跟主人家过过招。

我这人有点老派，对装备有自己的执念。这些年烧过的钱、断过的竿、切过的线，都能绕这码头几圈了。最后沉淀下来的，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新潮的，而是最顺手、最靠得住的家伙。就说竿子吧，新手总喜欢长的，觉得能抛得远。上了船你就知道，在晃晃悠悠的空间里，长竿就是个累赘，处处碍事。我出近海搞搞底栖鱼，比如石斑、红友之类，最爱用的是一支两米出头的MH调慢摇铁板竿。这竿子不长，腰力却足得像个壮小伙，竿稍又敏感到能清晰地传递出水下每一块礁石的轮廓，甚至是一条小鱼蹭过你PE线的轻微痒感。

轮子我偏爱鼓轮，特别是玩铁板的时候。纺车轮出线快，是它的优点，但在深水场，鼓轮那种匀速、稳定的下放和回收，那种机械结构带来的扎实感，是纺车轮给不了的。手上这颗禧玛诺的Ocea Jigger 2000型，跟了我快五年了，泄力声依旧清脆得像唱歌。线，必须是8编PE线，我常用的是YGK的3号或4号线，三百米是起步量。前导？必须是碳素前导，六十磅打底，别省那点钱，海底的礁石锋利得跟刀片一样，一条大石斑钻洞，你的主线再牛，前导扛不住也是白搭。

装备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让这些家伙在你手里活起来，才是船钓的精髓。我们就拿最常见的铁板钓法来说。船长把你拉到一个他认为不错的钓点，关掉引擎，船开始随着水流漂动，这叫“放流”。这时候，你打开线杯，拇指轻轻压着线轴，让那块一百多克的长条铁板垂直地沉下去。你的眼睛不用看海，你的全部精神，都要集中在那根不断吐出PE线的竿尖，和压着线轴的拇指上。

水下的世界，就是通过这根线传递给你的。当铁板触底的一瞬间，竿尖会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回弹，同时你手里的线会“噗”地一下松掉。这就是信号！立刻，关上线杯，快速摇个三五圈，让铁板离开最容易挂底的区域。接下来，就是控线的艺术了。我的习惯是，以一个相对固定的节奏，一扬竿，一收线。扬竿的幅度不用太大，手腕带动小臂，轻轻一抽，让铁板在水下跳一下，然后竿尖顺势下放，让它带着诱惑的姿态再次飘落。大部分的攻击，都发生在这飘落的瞬间。

鱼的吃口，千奇百怪。小杂鱼会传来“笃、笃、笃”的啄食感，不用理它。真正的目标鱼，那一口，是截然不同的。有时候是竿尖猛地往下一栽，像是被人从水下狠狠踹了一脚，这是“死口”，扬竿就对了。有时候是铁板在下落过程中突然停住，线也松了，别犹豫，这是鱼从下往上接住了你的饵，大力扬竿，不然它一扭头就把钩子吐了。最难判断的是那种“闷劲儿”，感觉水下的阻力莫名其妙变大了，像是挂了个塑料袋。这时候多半是条狡猾的大鱼，它含着饵没发力，你得给它一个“奇袭”，猛地抽一下竿子，把BKK的8090-5X-HG铁板钩死死地钉进它的嘴里。

说起读懂潮水，这比你看懂任何探鱼器都重要。大海是有呼吸的，潮汐就是它的脉搏。在“死流”的时候，整片海都懒洋洋的，鱼也不爱开口，你把再漂亮的拟饵送到它嘴边，它都可能不屑一顾。一旦水流开始走起来，特别是涨八分、退三分这种时候，整个水下生态都活了。小鱼被迫出来活动，大鱼也就跟着出动了。船长会不停地看GPS和潮汐表，我们钓鱼人，也得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该换上重饵去攻深场，什么时候该用轻饵在流头打埋伏，这都是经验。

记得有一次在南油，我们追一群黄鳍金枪。那天的流很大，船漂得飞快。我用的是一支200克的荧光粉色铁板，放下去大概八十米，刚到底抽了不到五下，一个巨大的力量从水下传来，手里的Stella 8000PG瞬间开始疯狂出线，那声音，比任何摇滚乐都刺激。那不是拉，是拽，是跟你拼命。我顶住第一波冲刺，弓着身子，把鱼竿的腰力用到极限，竿身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满月弧度。那家伙在水下左冲右突，我能感觉到它每一次甩头的力量都通过PE线震得我手臂发麻。

搏鱼，不是蛮力对抗，是跳探戈。它发力，你就稍微松点泄力让它冲，但要始终保持线的紧绷；它一停，你立刻就要收线，寸土必争。整个过程持续了快二十分钟，我的胳膊酸得像灌了铅。当那条近二十斤的黄鳍被船工用搭钩拖上甲板时，它身上金色的光芒在阳光下简直晃眼。我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浑身湿透，不是海水，是汗水。那一刻，你不会觉得累，心里只有一种原始的、纯粹的征服感和对这个强大对手的敬意。

船钓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竿下去会遇到什么。可能是空手而归，被太阳晒得脱层皮；也可能是一次永生难忘的巨物搏斗。它教会你的，不只是钓鱼的技巧，更多的是耐心，是对自然的敬畏，是对未知挑战的渴望。把鱼从深海里拉上来，不仅仅是渔获，更是你和这片蓝色星球的一次深度对话。那份瘾，一旦沾上，就再也戒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