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跨海大桥上的路灯一盏盏熄灭，像一排排刚站完岗的老兵。远处的城市还沉在梦里，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偶尔划破黎明前的宁静，那是赶早的货车从我身后碾过，整个桥面都跟着微微发颤。我喜欢这种颤动，它提醒我，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悬于海面几十米之上的一条钢铁巨龙。海风裹着咸腥味，直往脖子里灌，大多数人觉得这是折磨，对我来说，这味道比任何咖啡都提神。

很多人不懂，为什么要站在桥上喂蚊子，而不是找个舒服的礁石或者干脆上船。他们觉得桥钓是海钓里的“丐版”，是没得选的选择。扯淡。桥，尤其是那种横跨海湾、有巨大桥墩的跨海大桥，本身就是一座无与伦比的、垂直的人造礁石区。船钓要追着鱼跑，岸钓要等着鱼来，而在桥上，你是站在鱼的“高速公路”和“五星级酒店”正上方，用上帝视角跟它们玩一场心跳游戏。

我的老伙计，一根5.3米3号的禧玛诺矶钓竿，竿稍在晨风里轻轻点头，像是在跟我打招呼。为什么是矶钓竿？而不是硬邦邦的路亚竿？因为长度。站在桥上，你和水面有巨大的落差，短竿子在搏鱼时，尤其是在鱼往桥洞里钻的那一刻，你会发现自己根本没角度去控制它。那根长竿，就是你伸向海面的手臂，能帮你把线绷直，把鱼头带出来。轮子我用的是一颗达亿瓦的4000型纺车轮，不大不小，缠上1.5号的YGK PE线，顺滑度和强度都够用。最关键的是前导，我绝对不会用低于5号的碳素前导线，而且每次出钓前都会换新。桥墩上那些锋利的牡蛎壳，是所有钓鱼佬的噩梦，你的线组但凡跟它亲密接触一下，结局就是“切线跑鱼”，然后你对着空荡荡的竿子骂上半天娘。

读懂潮水，是桥钓的灵魂。你不需要像地质学家一样研究，但你必须知道两件事：涨潮和落潮。桥墩把平顺的水流切割得支离破碎，形成了无数的流尾和反拨流区。这些地方，就是鱼的“自助餐厅”。涨潮时，海水带着小鱼小虾涌向岸边，大鱼会顶着流，躲在桥墩背后的缓流区里，张着嘴等食物送上门。落潮时则反过来。所以，你的目标就是把钓组精准地送到这些“餐桌”上。

我玩两种钓法，看心情，也看鱼情。

一种是玩“巧”的，玩路亚。天刚蒙蒙亮，或者黄昏时分，是鲈鱼的窗口期。我会换上路亚竿，挂一个15克的铁板VIB，或者是一只骚气的蓝色闪片T尾软虫配10克铅头钩。抛投是个技术活，不是说你扔得远就牛逼。在桥上，你要学会“荡”。把饵送到正下方，然后像荡秋千一样，利用竿子的弹性和离心力，把拟饵精准地“荡”到几十米外靠近桥墩的标点。饵落水后，不能急着收。要留一点虚线，让饵随着水流往下沉，自己去“找”那个藏在流尾里的伏击点。中鱼的瞬间是毫无征兆的，竿尖猛地一沉，紧接着就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道顺着鱼线传到你手心，轮子的卸力“吱吱”尖叫起来。这时候千万别慌，更不能跟它硬拔。你要做的就是弓住鱼竿，利用竿子的腰力去消耗它，感觉它冲刺的力道小了，就赶紧收两圈线。它要往桥墩下钻，你就得把竿子往外侧伸，甚至整个人探出栏杆，强行把它带离障碍区。每一次成功的搏鱼，都是一次冷静与力量的完美结合。

另一种是玩“拙”的，挂活饵。这是最稳妥，也是最考验耐心的玩法。一小桶活虾，一个通心坠钓组，钩子用的是伽玛卡兹的千又3号钩，专门对付嘴巴刁钻的黑鲷。这种鱼吃口很轻，不像鲈鱼那样一口闷。它们会先用嘴唇去“品尝”一下，竿稍上会传来极其轻微的“嗒、嗒”的信号。这时候你要是扬竿，百分之百是空竿。你得沉住气，把线稍微绷直，等它真正把饵吞进嘴里，竿尖出现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大弯腰时，再果断作合。那力道，沉甸甸的，不是鲈鱼那种左冲右突的爆发力，而是一种倔强的、闷头往下的蛮力。钓黑鲷，就是在跟一个水下的老滑头斗智斗勇。

下面这个表格，是我自己总结的两种玩法的对比，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有适不适合当天的你。

记得有一次，是个起雾的秋日傍晚。潮水刚开始退，水流变得湍急。我用一只Maria的MJ-JIG铅笔，沿着桥墩的边缘一下一下地抽动。就在拟饵被水流带到桥墩背面的一瞬间，竿子被一股巨力直接拉成了满月！轮子疯狂出线，那声音在寂静的桥上显得格外刺耳。我知道是大家伙，死死地压低竿身，不让它有抬头跳出水面洗鳃的机会。那家伙力气大得惊人，几次三番把我往桥墩下拉。我的手臂酸得发抖，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进去！我几乎是挂在栏杆上，用尽全身力气把竿子往外挺，硬是把它从桥墩的死亡边缘给拖了出来。大概僵持了五六分钟，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一条接近米级的大鲈鱼才终于被我耗翻了白肚。当用捞网把它从几十米高的桥上捞上来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手抖得连烟都点不着。

那条鱼，最后我放了。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当你跟一个这样的对手缠斗过，你会对它产生一种敬意。把它提上来的瞬间，征服的快感很快就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情感。

所以，别再问我桥上怎么海钓。你只需要带上你的装备，更重要的是带上一颗能读懂风、读懂水、读懂鱼的心。站在那条横跨碧波的钢铁巨龙上，当你的线被拉直，当整个世界只剩下你、鱼竿和水下那个未知的对手时，你就会明白，这不仅仅是钓鱼。这是你和大海之间，一场最直接、最原始的对话。那根细细的鱼线，连接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