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糙得很，指节上全是老茧，食指和中指侧面还有几道被鱼线勒出来的浅色旧疤。这可不是盘核桃盘出来的，这是大海给我的勋章。几十年来，从一根尼龙线缠在啤酒瓶上，到现在用专业的手排缠着几百米大力马PE线，我玩的，始终是这最直接、最原始的“手把线”。

现在的年轻人，上来就是各种慢摇铁板竿、鼓轮、电绞，装备比人还精贵。我不是说那些不好，有它的玩法和乐趣。但你要问我，什么才叫跟鱼“对话”，我告诉你，就是手把线。竿子，是缓冲，是传导，但它终究隔了一层。而这根绷直的12号PE主线，从水下百米的暗礁，穿过涌动的暗流，直达我的指尖，它就是我的神经末梢。鱼在下面是试探、是轻啄、是转身、还是掉头就跑，那点细微的信号，就像电报一样，“嗒、嘀嗒、嗒嗒”，清清楚楚，骗不了人。

玩手把线，家伙事儿可以很简单，但每一件都得有讲究。我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排，就一个最朴实的大号硬质泡沫手排，轻，好缠线，落水了还能浮起来。主线我认准一个牌子，YGK的POWER HUNTER，12号起步，别嫌粗，深海挂底是家常便饭，线粗了能把铅坠拉回来，有时候连带着挂住的珊瑚礁都能拽断一小块。再说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口会是什么样的巨物。前导线，必须是碳素前导，至少20号（约80磅）以上，长度放个三五米，耐磨，还能在水下隐形。碳线比PE线硬，能有效避免子线和主线缠绕。

钓组就更简单了。我最常用的是“倒吊钓组”。主线接一个强力八字环，八字环一头连前导，前导线末端绑一颗400克到600克的船型铅。为什么用船型铅？因为它下沉快，水阻小，不容易乱转。在八字环的另一头，或者在主线连接八字环的上方大概一米的位置，再分出一条子线，这才是关键。子线我一般用稍细一点的16号碳线，长度一米五左右，绑上我的“必杀钩”——Gamakatsu的管付千又10号钩，或者专门钓石斑的丸世18号。这样的钓组，铅坠在最底下，钩子在上面，饵能离底一段距离，姿态更自然，也有效减少了挂底。

出船，找钓点，这得靠经验。什么GPS、探鱼器，都是辅助。我更信赖自己对潮水的理解。读懂潮水，比什么都重要。我把一天分成几个阶段：涨满、退二、退八、干潮、涨二、涨八。通常来说，“平流”的时候，也就是涨满或干潮前后那半个多小时，水不动，鱼也不开口。最好的时间，就是“活流”的时候，也就是潮水开始流动，或者流速最大的时候。水流会把小鱼小虾冲到礁石边，大鱼就等在那儿“开饭”。船要顶着流下锚，或者用放流袋控制船速，让船随着水流缓缓漂过暗礁、海沟或者沉船这些“标点”。

一切准备就绪，好戏才刚刚开始。解开手排上的皮筋，拇指和食指捏着线，感受着铅坠的重量，松手，任由那颗沉重的船型铅带着整个钓组笔直下坠。一百米，一百五十米……线在你指间飞速滑过，直到“咚”的一声闷响从线上传来，那是铅坠触底的信号。这时候，赶紧收紧余线，把手排在船舷上轻轻磕两下，让底下的钓组伸展开。然后，匀速地往上收个三五米，让钩子上的活虾或者小鱿鱼正好悬在礁石上方。

接下来，就是最考验功力的“控线”和等待。手不能死死攥着线，要虚握，让线能自由地从指间滑过，但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任何一丝异动。你的手指，就是最灵敏的竿稍。水流的冲击，是持续而平稳的“嗡嗡”声；铅坠偶尔磕碰礁石，是“叩、叩”的短促敲击。而鱼的吃口，则是完全不同的信号。

我最爱的那种信号，是先“叩”一下，线突然变得很轻，好像没挂东西一样。新手可能以为是挂底脱落了，但这是老家伙的信号——大石斑一口把饵和铅坠都吞了进去，然后抬头！你以为这就完了？等个一两秒，线会猛地绷直，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传到手上，想把你整个人都拖下水！

这就是搏鱼的开始。玩手把线搏鱼，没有任何泄力装置可以帮你。你的双臂，你的腰，你的马步，就是你的泄力。线，要用湿毛巾垫着收，不然一发力，大力马PE线能直接把你的手指割开。左手抓线，右手从左手后方抓线，像拔河一样，一寸一寸地往回收。鱼在水下发力，你就稍微松一点点，让它冲，但手上的力道绝不能卸掉，要始终保持线是绷紧的。它一停，你立刻就收。几个回合下来，胳膊酸得像灌了铅。有时候碰上几十斤的章红，那家伙耐力好得惊人，能跟你耗上半个小时。整个过程，汗水混着咸腥的海风糊在脸上，心脏砰砰直跳，线轮在水里发出“嗡嗡”的切割声，那种原始的力量对抗，是任何一种钓法都无法比拟的。

直到水下那个巨大的黑影慢慢被拉近，被抄网捞上甲板，还在“砰砰”地甩着尾巴，你才能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这时候，点上一根烟，看着那条鳞光闪闪的战利品，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累，是兴奋。

当然，也有跑鱼的遗憾。线被礁石磨断，钩子被拉直，或者一个不留神，线在手里打了個结，“啪”的一声，只剩下空荡荡的失落感。但这就是海钓，这就是手把线。它把一切都简化了，也把一切都放大了。每一次出海，都是一次和大海的直接赌博。你赌你的经验，赌你的力气，赌你对水下世界的想象。而那根细细的鱼线，就是连接你和那个神秘世界的唯一通道。

所以别问我为什么还坚持玩这个“老古董”，当你亲手感受过一条深海巨物从百米之下苏醒，并把它的愤怒和力量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你指尖的时候，你就懂了。那不是钓鱼，那是对话，是降服，是一种铭刻在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征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