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码头，空气里那股子咸腥味混着柴油的气息，比什么闹钟都提神。很多人问我，天不亮就折腾，图个啥？我说，你得先闻到这股味儿，才算摸到了海钓的门边儿。这不叫早起，这叫赴约，跟大海的约会。

怎么属于海钓？这问题太大，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它不是在海边甩两竿子那么简单。对我来说，海钓是从你决定出门那一刻就开始了。看潮汐、看风向、看浪高，这些APP上的数据是死的，你得把它跟你脑子里的那张海图活生生地对应起来。今天东北风三到四级，浪高一米，初八的活汛，流水会很冲。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平时藏在深处的大家伙，可能会被水流带到近岸的礁盘觅食。这是大海给你的“情报”，收不到，你就只能白跑一趟。

手里攥着我那根老伙-计，一根G-Craft的MOSS REEF MRS-1102-PE，竿稍在晨风里微微抖动，像是在跟我说“准备好了”。配的轮子雷打不动，Shimano的Stella SW 8000HG，这玩意儿不是让你来钓鱼的，是让你来跟海里的东西“干仗”的。它的泄力声，是我们这些钓鱼佬耳朵里最美的交响乐。线上我从来不省钱，主线必须是YGK的8编PE线，4号起步，前导会用上60磅的碳素前导线，而且每次出海前必换。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被“切”到心痛过。大海里没有后悔药，你的一个疏忽，就是放走那条“梦之鱼”的唯一理由。

很多人迷恋装备，觉得装备到了，鱼就到了。这是最大的误区。装备只是你的延伸，是你跟鱼对话的翻译器。真正核心的，是你怎么读懂潮水。这四个字，比你看一百本教科书都管用。潮水就是大海的呼吸，你得跟着它的节奏来。涨潮鱼靠边，落潮鱼走远，这只是幼儿园水平。你要看的是流，是哪一股流会把食物带到那片暗礁前面，哪片回流区是鱼躲着休息的“沙发”。船开到钓点，我从不急着下竿。我会先扔一个空的铁板Jig下去，感受水流的速度和方向，判断今天的钓组该用多重，该用什么泳姿的拟饵。这是“问路”，你得有礼貌。

说到拟饵，那更是个无底洞。我的路亚包里，从十几克的VIB到上百克的船用铁板，塞得满满当登。但万变不离其宗，就是模仿。你要想，今天这种天气，水色有点浑，那些海鲈或者马鲛的视线不好，那我就得用颜色鲜艳、泳姿骚气一点的，比如红头白身的重型Minnow，或者带镭射反光的铁板，在水下搞出点动静来，让它“看”不见也能“听”见。反之，如果水清流缓，就得用更自然的颜色，更细腻地去操控，装成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鱼。你是在演戏，演给鱼看，演得越真，上钩的概率才越大。

真正的海钓，是从挂底开始的。新手最怕挂底，觉得又费线又费饵。可我们老手都知道，挂底才是钓鱼的开始。这说明你找到结构了，找到鱼窝了。那些光秃秃的沙底，走一天也未必有口。只有在崎岖的礁石区、沉船的边缘、海沟的断阶处，才是藏龙卧虎的地方。所以，精确的抛投至关重要。你要能把饵不多不少，正好送到那片礁石的旁边，流头的位置。这需要成千上万次的练习，直到你的手臂和竿子融为一体，成为本能。

当一个清晰的“叩”声，不是挂底的闷响，而是那种带着生命力的电信号，顺着PE线，通过竿身，直击我的心脏……那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你唯一的动作，就是手腕猛地一抖——扬竿刺鱼！不能犹豫，尤其是对付黑鲷这种嘴巴硬的鱼，刺不穿，它一甩头就脱钩。

接下来，就是海钓最精华的部分——搏鱼。轮子开始疯狂出线，发出“吱吱”的尖叫，竿子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你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肾上腺素飙升。这时候，脑子必须冷静。是强行收线把它拉离障碍区，还是顺着它的力道先让它冲刺几个回合？这取决于你对地形的判断和对鱼种的了解。碰上GT（牛港），你敢让它？它一头就能扎进礁石缝里，神仙也救不回来。你必须顶住，用腰腹发力，把竿子弓住，一寸一寸地把它“拔”回来。而如果是金枪鱼，那你只能祈祷你的线杯够大，让它尽情地跑，等它力竭。这是一种角力，也是一种心理战。你每一次收线，每一次控竿，都是在和水下一个你看不见的对手进行无声的对话。

我记得有一次在南海，守了整整一天，就一口。竿子瞬间被拉成满月，Stella SW 14000XG的出线声凄厉得像防空警报。我知道，是大家伙。我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死死握住竿子，感受那股从深海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大概僵持了十多分钟，我感觉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在我以为快要看到它的时候，手上猛地一轻。切线了。我瘫坐在船上，半天没说出话来。不是懊恼，是一种……敬畏。大海让你知道，这里谁才是主人。那种巨大的失落感和一丝丝的兴奋交织在一起，比钓上一百条小鱼都让人记忆深刻。这就是海钓，它给你狂喜，也给你挫败，而且往往是后者更多。

很多人以为我们就是为了吃鱼，其实渔获只是副产品，一种对自己判断和技术的验证。当一条遍体鳞伤、闪着金属光泽的马鲛被拉上甲板，你看着它，会有一种奇妙的连接感。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和它有这短暂的交集。大部分时候，我会选择放流，特别是那些体型不够的或者漂亮的石斑。看着它摆尾消失在蔚蓝里，心里比把它放进冰桶更踏实。

所以，到底怎么属于海钓？

它是在漆黑的夜里，对着天气图规划航线；是在晃动的船舷边，迎着浪花一遍遍抛投；是中鱼瞬间的狂喜和跑鱼之后的无尽回味；是终于把一条巨物拉到船边时，因脱力而颤抖的双手。它更是一种生活方式，让你学会谦卑，学会耐心，学会尊重自然。你不是在征服大海，你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幸运地得到了大海的一点点馈赠。

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把整个海面染成金色，你坐在船上，吹着海风，即便一口没有，你也觉得，这一切，值了。那片蔚蓝的辽阔，会洗掉你心里所有的烦心事。

大海从不给你相同的答案，所以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发，去问下一个问题。这，大概就是海钓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