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船灯一开，那片被柴油发电机嗡鸣声包裹的深蓝海面，就成了另一个世界。白天的喧嚣沉寂下去，只有浪花拍打船舷的节拍，还有头顶那片被灯光染成橘黄色的、孤独的天。很多人出海，图的是白天跟巨物搏斗的心跳，是那一声“中鱼了！”的嘶吼。而我，却常常迷恋这夜里的静谧，以及静谧中那些跃动的银色精灵——飞鱼。

钓飞鱼？很多人听到这个会笑。这玩意儿满海都是，用网一抄不就得了？费那劲干嘛？这话没错，但他们不懂，不懂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用最纤细的钓组，去感知那几乎微不可查的、来自水下一两米深处的轻啄，那种专注与神经末梢的连接，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享受。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渔猎，更像是一场与大海的精微对话。

别跟我提那些动辄上百磅的重型装备，玩飞鱼，得有玩“小搞搞”的细腻心思。我手上离不开那支DAIWA月下美人，一支为竹荚鱼和根鱼设计的小根竿，7尺6的长度，UL调性，竿梢敏感到你甚至能感觉到水流拂过鱼线的微弱颤动。轮子配个SHIMANO STRADIC C2000S就足够了，小巧、顺滑，出线几乎没有阻力。主线是关键中的关键，我只用YGK的0.4号PE线，四编八编都行，但一定要细，细才能把信号最真实地传导过来。前导？一小段1.5号的碳素前导线，大概半米长，防磨，也为了在灯光下更隐形。

钓组，这才是精髓所在。市面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路亚对飞鱼基本没用，它们是滤食性的，对追逐反应迟钝。我的秘密武器，就是自己绑的，或者说是改造的SABIKI（串钩）。买现成的也行，但一定要选那种钩门极小，比如伊豆3号或者秋田狐2号，并且钩身上只带一点点夜光鱼皮或者彩色羽毛的款式。那种挂着巨大粉色虾皮的串钩，飞鱼见了躲都来不及。在串钩的最底下，我会挂一个极小的铅坠，10克，最多不超过20克，仅仅是为了让钓组能缓慢垂直下沉，而不是随波逐流。

船上的集鱼灯一开，底下的小鱼小虾、浮游生物都会被吸引过来，形成一个明暗交界的光区。这就是我们的战场。飞鱼不会傻乎乎地冲到最亮的地方，它们喜欢在光区的边缘，大概水下两三米的位置游弋，捕食那些被光吸引来的小生物。所以，抛投的落点就很有讲究。不是奋力远投，而是用手腕的力量，轻轻地、像荡秋千一样把钓组荡送到船边五六米远的暗区，让它自由下沉。

接下来，就是“听”。当然不是用耳朵，而是用你的指尖，你的手腕，你的整个神经系统去“听”竿梢传来的动静。控线是门艺术，要让线保持似直非直的微绷状态。钓组在水里应该是缓慢下沉，或者随着船的晃动，进行一个极其微小的、上下不超过十厘米的提、顿、落。提，是为了让鱼皮在水里“活”起来；顿，是给飞鱼观察和攻击的机会；落，则是模仿受伤的浮游生物。

飞鱼的吃口，是我钓过的所有鱼里最“贼”的一种。它不像石斑那样一口闷死，也不会像马鲛那样疯狂抢食。它的信号，传到手上，往往只是一下极其轻微的“嗒”，轻得像你的指甲不小心碰了一下竿身。有时候，甚至是反向的信号——线，突然就松了。这是它把钩子吸进嘴里，然后往上游了一点导致的。无论是哪种，你的反应都必须快，但动作又必须小。不是猛力扬竿，而是手腕轻轻一抖，利用竿梢的弹性把小钩子刺入它薄薄的嘴唇。力气大了，直接就把它嘴拉豁了。

中鱼之后，搏鱼的过程没什么悬念，毕竟体型不大。但手感非常奇特，你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水下高频地振动、穿梭，像个小小的水中战斗机。摇轮的速度要匀，别给它喘息的机会，一口气把它“飞”上船。摘钩的时候要小心，它们的嘴特别嫩。

当然，我们费这么大劲钓飞鱼，不光是为了那一口油炸或者煮汤的鲜美。在远海，活的飞鱼是无可替代的“神饵”。还记得有一次在南油，白天钓况惨淡，入夜后我用这套小装备钓了十几条巴掌大的飞鱼，养在活水舱里。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挂上一条最新鲜的飞鱼，用重型铁板竿配STELLA 18000的轮子，PE 8号的主线，打流放下去。饵刚放到三十米，竿子瞬间就是一个巨大的鞠躬，轮子“吱吱”地疯狂出线！那力量，排山倒海。经过二十分钟的缠斗，拉上来一条接近三十斤的鬼头刀，它那金绿色的身躯在晨光下闪耀，美得让人窒息。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大海的食物链，环环相扣，这些夜晚的小精灵，正是开启白天巨物盛宴的黄金钥匙。

所以，别小看了“钓飞鱼”这件事。它需要你放下对“大”的执念，回归到钓鱼最本源的感知和技巧上来。当你能清晰地分辨出水下是飞鱼的轻啄，还是小杂鱼的闹窝；当你能在微弱的信号中，精准地抖腕刺鱼；当你看着自己钓上来的飞鱼在水中划出银色的轨迹，引来深海的巨兽……那种成就感，那种对海洋生态更深一层的理解，是任何渔获的重量都无法比拟的。

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咸腥的凉意。我收回钓组，钩尖上挂着一条还在扑腾的飞鱼，它的胸鳍在灯光下像一对半透明的翅膀。我小心地把它放进活水舱，然后重新抛出钓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深邃的光影边界。我知道，今夜，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