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上甲板，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柴油味和咸腥海风的味道，比什么醒神咖啡都管用。天边还只是泛着一抹鱼肚白，船老大已经在驾驶舱里捣鼓着他的那些宝贝仪器了。对我来说，出海钓鱼，从来就不是从抛下第一竿开始的，而是从这一刻，从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撕开港口宁静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很多人问我，船钓怎么钓？这问题太大，跟问人怎么活一样。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钓的。我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电子装备，虽然船老大的屏幕上红点绿点闪个不停，但我更信我自己的手感，还有屁股底下这艘船传递给我的每一丝震动。大海有自己的脉搏，你得学会去感受它。

上了船，第一件事不是急着绑线组，而是先找个舒服的角落，点上一根烟，看着船头犁开墨蓝色的海水，感受涌的节奏。这是在跟大海打招呼，也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身体的频率和大海同步。这听起来有点玄，但你信我，心不静，鱼是钓不好的。

我的装备，说起来有点偏执。竿子我只认准那根陪了我快五年的 G-Craft Monster Surf 1072，虽然它是岸投竿，但我就是喜欢它那股子从竿稍敏感到腰身强悍的劲儿。配的轮子是 Daiwa Saltiga 4500H，不为别的，就为它那在青甘（Yellowtail/Amberjack）第一波冲刺时，依然能稳如老狗的泄力声。主线是 YGK Ultra 2 Jigman 的 PE 3号线，前导我一般会用到 Seaguar FXR 的 60磅碳线。这套组合不是最强的，但对我来说，它是一种信任，一种延伸到水下的触觉。

我们今天主攻的是一个离岸三十多海里的暗礁区，水深大概在60到80米。这种地方，是玩 Slow Jigging（慢摇铁板） 的天堂。有些人觉得慢摇就是把铁板丢下去，一抽一停，太简单。那就大错特错了。慢摇的精髓，在于一个“逗”字。

铁板的选择，要看当天的水流。流急，就用克数大、偏细长的，比如 CB ONE 的 Z4，让它能快速到底。流缓，就用克数小、偏扁平的，比如我最爱的 Seafloor Control Cranky，让它在水里能有更多“滞空”和飘落的时间。颜色嘛，我有个秘诀：清晨和傍晚光线暗，用银色、夜光的；大太阳天水清，用粉色、蓝色；水浑，就上金色、橘红色这种扎眼的。

操作才是灵魂。铁板到底后，不是猛抽，而是用手腕轻轻一抖，竿尖回弹的力量会把铁板“弹”起来，然后你要做的，就是感受它在水里自由飘落。是横向平移，还是螺旋下沉，你都能通过竿尖的细微反馈读出来。鱼的攻击，百分之九十都发生在这个飘落的过程中。有时候是一下沉闷的“咚”，像有人在水下敲门，那是石斑（Grouper）没跑了；有时候是竿尖轻轻一个下点，然后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着往下冲，那多半是遇上大家伙，比如红甘 (Amberjack) 或者 金枪（Tuna） 了。

扬竿的时机，全凭经验。石斑这种嘴大的，感觉到了重量就可以猛抽作合，把 Gamakatsu 管付钩 狠狠地打进它的上颚。但钓 真鲷 (Red Seabream) 就不一样，它的吃口特别碎，像小鸡啄米。你得压着性子，等它把整个饵吞进去，感觉到一个持续稳定的拉力时，再顺势把竿子带起来，匀速收线，千万不能暴力，不然它那张薄嘴唇很容易被拉豁。

记得有一次在舟山外海，整船人都没口，气氛沉闷得像要下雨。我换上一个 200克的粉银色Cranky，沉底后没有常规地一抽一停，而是用极慢的速度，一圈一圈地匀速回收，竿尖几乎不做动作，全靠水流带着铁板自己晃。就在离底大概五米的时候，竿子突然像被水泥墩子挂住了一样，猛地往下一插到底！轮子里的线 “吱——” 地一声就出去了几十米。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中“海底火车”了！

那是一场漫长的 搏鱼。我顶着腰，把竿尾插在肚顶上，人半蹲着，随着船的晃动调整重心。那家伙在水下左冲右突，力道大得吓人。我能做的，就是保持弓住鱼竿，利用竿子的弹性消耗它的体力，同时用大拇指轻轻按着线杯，感受线的温度，随时准备在它发力冲刺时稍微松一点点泄力。这就是控线，你跟它之间，就靠这根细细的 PE线 联系着，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像跳一场性命相搏的探戈。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那股蛮力才渐渐弱下来。我开始一下一下地往回收线，每收一圈都格外沉重。当一个巨大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黑影被拉出水面时，全船都欢呼了起来。是一条接近一米五的 海狼（Barracuda），牙齿像匕首一样裸露在外，眼神凶悍。那一刻，胳膊是酸的，腰是麻的，但心里的那种满足感，比什么都强烈。

钓鱼，尤其是在茫茫大海上，你钓的不仅仅是鱼，更是对未知的一种探索和挑战。你需要 读懂潮水 的流向和速度，因为它决定了鱼群在哪里觅食；你需要看懂声纳图上那些简单的色块，哪是礁石，哪是沙地，哪是可能潜伏着巨物的结构；你甚至需要闻到风里的味道，判断天气接下来的变化。

船钓归来，身上总是黏糊糊的，带着一身的咸味和鱼腥味。但把沉甸甸的渔获从冰箱里拿出来，跟朋友们分享那份来自深海的鲜美时，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然后，又会开始盘算，下一次出海，要去哪个新的钓点，挑战哪种没钓过的鱼。这大概就是海钓的魔力吧，它不是一种爱好，而是一种融入血液里的生活方式。大海总有惊喜给你，也总有遗憾留给你，而我们，就是那群永远追着惊喜，不怕遗憾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