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解开缆绳前，我都有个毛病，得先跟我的老伙计聊聊天。不是真说话，是用手拍拍船身，听听发动机启动那一声闷吼是不是跟昨天一样雄浑有力。油、水、电，这些是写在教科书上的，但我更信赖自己手心的感觉和耳朵听见的动静。船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在浪里就稳得住，能把你安全带到那片藏着巨物的蓝色疆域，也能把你平安送回人间烟火里。

你以为开船就是把着方向盘从A点到B点？那你可就想简单了。那不叫开船，那叫开水上巴士。真正的海钓艇操作，是从你决定今天出海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手机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潮汐APP，我瞅一眼也就罢了，真正管用的，还是码头老墙上那张泛黄的本地潮汐表，还有你伸出指头蘸点海水尝尝那股咸淡的劲儿。读懂潮水，是每个船钓人的基本功，也是最深奥的学问。它决定了你今天该往东走还是往西去，是该守着一个礁盘打阵地战，还是开足马力去追鸟群玩游击。

离开港口，我会把油门推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不是最快，而是发动机听起来最顺畅的那个转速。船头犁开的海浪声，海风灌进驾驶室的味道，这就是我的兴奋剂。这时候，眼睛不能只盯着劳伦斯 HDS Live的屏幕。屏幕上的数据是死的，海是活的。你要看天边的云，看远处的鸟，看水面的颜色变化。那片深蓝和浅绿交界的地方，底下八成有暗礁或者海沟，大鱼就喜欢在那儿埋伏。一群海鸥盘旋尖叫着扎进水里，底下百分之九十是饵鱼群，追着饵鱼的就是你的目标鱼，这时候别犹豫，一脚油门过去就对了。

到了一个熟悉的钓点，比如那片被我们叫做“老甘家”的沉船区，怎么下锚就是个技术活了。新手会直愣愣地开到标点正上方，咣当一下把锚扔下去。完了，动静闹得跟拆迁队一样，鱼早吓跑了。正确的做法是，判断好风向和水流，从标点的上风上流处，提前至少五十米，缓缓地把船倒过去，轻柔地、几乎没有声音地放下锚。让船随着风和流，慢慢地、自然地荡到你想要的位置。你的船，要像一片落叶一样融入这片海，而不是一颗砸进水里的石头。

钓鱼的过程，船长的活儿一点不比钓手轻松。特别是当有人中了大鱼，那声刺耳的出线警报响起时，全船的肾上腺素都会飙升。我见过太多新手船长，一激动就手忙脚乱。鱼往船底钻，他不知道该怎么打方向；线跟别人的缠在一起了，他只会大喊大叫。

记住，搏鱼的时候，船是钓手的第二根鱼竿。那次在南油，一个伙计挂上了一条估摸着有七八十斤的黄鳍金枪，他用的是一套重型装备，Jigging Master的竿子配Accurate的鼓轮，PE 8号的YGK主线。但那鱼的力道还是像火车头一样，拉着人满船跑。我立刻启动发动机，不是往前冲，而是微微打舵，让船身和鱼线始终保持一个钝角。这样既能利用船的侧面受力，帮他分担掉一部分鱼的冲力，又能避免鱼线跟螺旋桨“亲密接触”。我嘴里叼着烟，眼睛死死盯着水面上那根绷得像钢丝的鱼线，手里的方向盘和油门配合着，带着船跟着鱼的走向小范围腾挪。这叫控船，是人和鱼、船和海之间的一场博弈。整整四十分钟，那伙计的胳ăpadă都快抽筋了，但因为船的配合，始终没给那鱼半点钻到船底或者磨断线的机会。当那条金灿灿的大家伙被拖上甲板时，伙计瘫坐在地上，第一句话不是“鱼真大”，而是冲我喊：“船长牛逼！”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我也曾因为一个错误的判断，导致一个钓友的线被螺旋桨打断，那是一条几乎已经看到影子的大红甘，他惋惜得好几天没缓过劲来。我也曾在突如其来的风暴里，手心冒汗地把着舵，感觉小小的钓鱼艇就像浴缸里的一片叶子，那种对大海的敬畏感，是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永远体会不到的。

很多人现在迷信装备，动不动就是顶级的Stella或者Saltiga，竿子也非定制不玩。装备是重要，但它永远是第二位的。第一位的，是你对这片海的理解，是你操作这条船的经验。我更喜欢用我那支陪了我快十年的老G-Loomis，竿身上的划痕比鱼身上的鳞片还多。轮子也不是什么新款，一个保养得当的Shimano Talica，出线顺滑，刹车有力，足够了。拟饵，我箱子里总有几个压箱底的宝贝，比如一个掉漆严重的蓝色撃投铁板，有时候别人用再花哨的新款都没口，我换上它，慢悠悠地抽两下，就是一口死死的。为什么？可能是它的泳姿在那个流速下恰到好处，也可能……就是一种玄学吧。

当太阳慢慢沉入海平面，把天和海染成一片橘红色的时候，就该返航了。发动机的节奏变得平缓，船尾拖着一道长长的白色浪花。身上是咸腥的海水味，甲板上是鱼获的腥鲜味，混在一起，就是我们这些钓鱼佬最迷恋的“香水”。把船稳稳地靠上码头，熄火，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缆绳在桩子上被拉紧时发出的“咯吱”声。

这就是操作一艘海钓艇的全部。它远不止是驾驶，它是一种融合了经验、判断、技巧和对自然敬畏的复杂艺术。你得像个老练的猎人，而不是一个游客。你的船，就是你在蓝色荒原上最可靠的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