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上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有点像隔着厚手套去摸一块冰,你感觉到了凉,但那凉意又是模糊的,隔着一层东西。玩海钓,尤其是玩矶钓或者精细一点的船钓,说到底,玩的就是这层“模糊”。而扬竿,或者说“起钩”,就是在那层模糊里找到一个最清晰、最坚实的点的瞬间,把所有不确定性,一把攥成现实。
很多人以为起钩就是鱼一咬,猛地往后一抽竿子,恨不得把鱼从水里直接“拔”出来。这么干,在某些地方,比如钓钓码头边上的小杂鱼,没问题。但真要面对大海里那些狡猾的家伙,比如在礁石边上用活虾逗弄一尾上了年纪的黑鲷,你这么搞,十次有九次是空竿,剩下那一次,多半是把鱼嘴给拉豁了,鱼跑了,你手里只剩个孤零零的钩子。
我记得有一年秋天,在舟山外海一个不起眼的礁盘上,那天的潮水是所谓的“死讯”,流速慢得像打盹的老头。我和几个朋友一起上的礁,他们都用重铅沉底,咣咣咣地往下砸,希望能碰到路过的石斑或者别的什么猛货。而我偏不,我就好那一口精细活。我用的是一支1.5号的Gamakatsu Intexsa G-V矶钓竿,配的是Shimano BB-X Hyper Force手刹轮,主线是Varivas的2.0号半浮水尼龙线,子线则降到了Seaguar Grandmax FX 1.7号碳线,绑一支Gamakatsu 一刀チヌ 3号钩。整个钓组讲究的就是一个“飘”,让挂着南极虾的钩饵,随着那微弱的暗流,像一片无助的落叶一样,慢慢地、自然地往下沉。
这就是在跟鱼斗心眼。尤其是老奸巨猾的黑鲷,它会先用嘴唇去“拱”一下饵,或者用尾巴去“扇”一下,这都是试探。这些动作反映到竿稍上,就是极其轻微的、一下一下的“哒…哒…”,甚至有时候,浮标纹丝不动,你只是感觉手里的线好像突然松了一下,不那么紧绷了。这就是所谓的“前アタリ”,也就是前口。新手或者心急的人,这时候竿子就飞出去了,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我那天就是这样,全神贯注地盯着竿尖,感受着从尼龙线传来的每一丝震动。风不大,海面像块深色的绸缎,只有浪花拍打礁石时泛起白沫。大概等了半支烟的功夫,竿稍突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不是被流带动的那种缓动,而是清脆的一下,紧接着,线微微松了。来了!我心里一紧,但手没动,只是把食指更轻地搭在轮子的手刹上。我甚至能想象出水下那尾大黑鲷,正围着我的南-极虾转圈,用它那厚嘴唇反复试探这个从天而降的“点心”有没有危险。
又过了十几秒,竿尖再次传来信号,这次是连续的两下“叩、叩”,然后,一股沉稳而坚决的力量,开始把我的竿尖缓缓往水里拉。就是现在!这才是“本アタリ”,它把饵完全吞进嘴里,转身要走了!
我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不是猛抽,而是手腕发力,带动小臂,将竿子向侧后方四十五度角的方向,果断而又柔韧地一带!这个动作讲究的是一个“寸劲”,力量要刚好能让Gamakatsu那锋利无比的钩尖,瞬间刺穿鱼的上颚硬骨,但又不至于因为暴力拉扯而豁开伤口。这一下,我称之为“把灵魂注入钩尖”。竿子瞬间弯成一个漂亮的满弓,Shimano轮开始发出令人心醉的出线声,搏斗,正式开始。
你看,起钩的时机和力度,完全取决于你的目标鱼和钓法。这跟在船上玩铁板抽章红(Amberjack)完全是两个世界。玩Jigging的时候,我用的是MC Works’ Dual Edge 605LR这种硬竿,配Shimano Stella SW 14000XG,用的是YGK Ultra Jigman 5号PE线。当铁板在水下被截口时,那信号根本不是“叩叩”,而是一记“咣”的重击,像是有人在水下用锤子砸你的线。这时候你还玩什么温柔?必须在第一时间,用尽全身力气,连续向上爆抽三到四竿!这叫“暴力贯穿”,因为章红的嘴又硬又厚,你力气小了,钩子只挂了层皮,它一个翻身洗鳃,就跟你拜拜了。
| 钓法/目标鱼 | 咬口信号特征 | 扬竿时机与方式 | 核心要诀 |
|---|---|---|---|
| 矶钓黑鲷 | 轻微、试探性的“叩叩”或“线松” | 感觉竿尖被稳定拉动(本口)时,手腕发力,侧向柔韧提带 | 耐心,分辨前口与本口 |
| 路亚海鲈 | 突然的重击,强烈的“拽走”感 | 中鱼瞬间,立刻大力向后扬竿,确保刺穿 | 反应速度,毫不犹豫 |
| 船钓铁板(Jigging) | 像挂底一样的“闷顿”或暴力截口 | 立即、连续、大力地向上抽竿数次 | 力量,必须暴力贯穿厚嘴 |
| 远投沉底 | 竿尖连续、大幅度地点动或直接大弯弓 | 看到竿尖大弯弓后,收紧虚线,大力扬竿 | 确认吃死,避免小鱼盗饵的假信号 |
所以说,没有一种“万能”的起钩方法。你得像个老猎人,通过你手里的“武器”——鱼竿和鱼线——去读懂你猎物的语言。PE线传递信号直接、灵敏,但没延展性,暴力扬竿容易拉豁鱼嘴或断子线,所以搏鱼时要靠竿子的腰力去卸力。而尼龙线有延展性,能过滤掉一些杂乱的假信号,让鱼吃口更深,扬竿时也能提供一个缓冲,但代价是信号的模糊。你用什么线,就得适应什么“口音”。
最终,钓鱼这件事,技术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时候,是对环境的读懂。你要读懂潮水,知道什么时候流活了,鱼会开口;你要看懂风向,知道哪个位置是避风的洄流区,是大鱼的“食堂”。当这一切你都读懂了,你的饵递到了鱼的嘴边,那么起钩的那一瞬间,就不是一次赌博,而是一次心照不宣的握手。
那天礁石上的那尾黑鲷,我最终把它请了上来。在夕阳下,它身上那黑中透着银蓝的鳞片,闪着迷人的光。我摘下钩,看了看它,然后把它放回了海里。因为对我来说,最精彩的部分,不是把它装进鱼护,而是从它第一次试探,到我扬竿刺穿它嘴角,再到我们俩在礁石边角力周旋的全过程。那个过程,就是人与海,与另一个生命的对话。而起钩,就是你按下“接通”键的那一瞬间。早了,是忙音;晚了,对方已经挂断。只有时机正好,你们才能开始一段惊心动魄的交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