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问我，你这条船一天到晚往外跑，烧着油，折腾着人，到底怎么挣钱？我每次都想笑。他们以为这生意是船、是油、是那几根看着吓人的鱼竿。全错了。这行当，船是壳，人是魂。真正值钱的，是装在我脑子里那张别人看不见的海图。

那张图上，没有经纬度，标的都是些土名字，“老牛槽”、“三兄弟”、“鬼见愁”。每一个点，都对应着一种潮水、一个季节、一种特定的鱼。比如“老牛槽”那地方，必须是涨平转退的那半小时，水流刚刚变缓，你把一枚150克的钨钢铁板用最柔和的慢摇手法送下去，触底，轻轻带两下，停顿。那一下，不是拉，是“DUANG”的一声闷响，竿尖直接插水里，轮子的出线钮瞬间变成尖叫的魔鬼。这时候上来的，八九不离十是肚子吃得滚圆的大石斑。你换个时间去，或者铁板的克重不对，动作稍微快了点，那底下就像是鱼的坟场，死寂一片。你说，这信息值多少钱？

我的船上，从不缺好装备。但我不允许客人一来就抱着“装备至上”的念头。见过太多新手，提着崭新的Stella 8000PG，配着顶级的Jigging Master竿子，线用的是最贵的Varivas SMP PE 6号，结果呢？连最基本的抛投都抛不远，水流稍微大点，线都控不住，铁板被冲到哪里都不知道。我跟他们说，你这套家伙，是屠龙刀，可你现在连鸡都没杀过。

我更愿意看到客人用我船上那支被海风和鱼血盘出包浆的天龙（Tenryu）Jig-ZAM JZ531B-8，配一颗保养得当的Shimano OCEA JIGGER 2000NRHG。我会告诉他，别急着把饵丢下去。先看我怎么做。闭上眼，用竿尖去感受水流的力道，感受船身随着浪涌的轻微摇晃。你的身体要和船成为一体，你的竿子要成为你手臂的延伸，你的线，就是你的触觉神经。当铁板触底那一刻的轻微“哒”声通过PE线传来，你的神经末梢就要立刻做出反应。这，叫读懂水下。

做船钓生意，说白了，是贩卖一种确定性中的不确定性。客人花钱，买的是一个“高概率中鱼”的机会，而最终收获的，是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意外之喜”。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概率提到最高。

这需要对目标鱼种习性的极致洞察。比如钓红甘（Amberjack），这东西是海里的疯子，速度快，力量大。你得用爆发力强的抽法，快抽，急停，模仿小鱼垂死挣扎的样子。用的拟饵，我个人极度偏爱CB ONE的Z4系列，特别是粉色银边的，在晨光或者傍晚光线昏暗时，简直就是红甘的催命符。而钓真鲷（Red Sea Bream）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它斯文，警惕，吃口轻。你得用游动丸（Kabura），我最信赖的是HAYABUSA的无双真鲷系列，配上小虾肉或者鱿鱼须，匀速、缓慢地卷回来。中鱼的信号，往往不是猛拽，而是竿尖连续几下轻微的点动，像有人在水下给你发电报。这时候千万不能猛力扬竿，否则只会把它薄薄的嘴唇拉豁。你得顺着力道，收紧余线，让鱼钩自己刺进去。这个过程，叫刺鱼，不是“抽”鱼。

我船上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新手第一次来，我不会带他去挑战极限的钓点。我们会从近海的礁石区开始，目标是黑鲷、黄鳍鲷这类相对容易的鱼。我会让他练习最基本的控线和感知鱼讯。当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是小鱼啄饵还是目标鱼的“叩叩”信号时，我才会带他去更深的地方。这是一个建立信任和信心的过程。客人信任你，才会成为回头客。他有了信心，才能在真正遇到大鱼时，不至于手忙脚乱。

记得有一次，带了几个说是经验丰富的老钓手，指名要去一个叫“断魂崖”的深场，那地方水深120米，水流湍急如江河，是巨物的天堂，也是挂底的地狱。那天风浪不小，我反复劝说，但他们很坚持。到了钓点，几个人拿出看家本领，300克、400克的铁板往下砸。结果，一个小时下来，除了挂底损失了七八个昂贵的铁板，连个像样的口都没有。船上一片死寂，气氛尴尬到冰点。

我没说话，默默换上自己的钓组。一支调性更软的慢摇竿，轮子换成小一号的，线组也降到PE 3号，前导用60磅的碳线。最关键的是，我没用铁板，而是换上了一个自己绑的寸动（Inchiku）钓组，主坠80克，后面拖着一条小小的、带亮片的章鱼软饵。我告诉他们，今天这个流，大鱼都贴着底，而且非常懒，没心情去追高速移动的铁板。得用这种小东西，在它们嘴边晃悠，撩拨它们。抛投出去，让钓组顺着水流漂，触底后，只需要用手腕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往上带。

大概是第五竿，竿尖传来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蹭”一下的信号。就是它了！我没有立刻扬竿，而是停顿了一秒，稍微松了一点线，然后猛地向上抽竿！成了！竿子瞬间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C字，轮子的泄力“吱吱”地疯狂出线。那是一场漫长的搏鱼，足足二十分钟，所有人都围着我，大气不敢出。最后，一条超过二十斤的野生大红斑被我拉出水面，那身漂亮的斑纹在阳光下闪着光。那一刻，船上爆发出欢呼。那几个客人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那天下午，他们都换上了我给的钓组，虽然没再中那么大的，但也人人都有了不错的渔获。

回去的路上，其中一个客人递给我一支烟，说：“老张，今天服了。你这钱，我们花得值。”

看，这就是盈利的秘诀。不是你的船有多大，设备有多新。而是你能不能在别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拿出你的独门秘诀，把鱼从海里“骗”上来。你的经验、你的判断、你对这片海的理解，才是你最核心的资产。

为了更好地说明不同情况下的策略，我习惯性地在脑子里列个表，大概是这样：

所以，别再问我怎么盈利了。当客人下船时，带着晒得通红的脸、满冰箱的渔获，还有能吹嘘半年的故事，当他下次还想来，并且会拉着他的朋友一起来的时候，盈利，就成了一件顺其自然的事。这片大海从不亏待懂它的人，无论是鱼，还是钱。而我，只是个稍微懂点它脾气的翻译官而已。